我的姐姐

江澜 · 发表于 2022-3-10 22:18:40

世间有一种关系，原本大家都是一奶同胞的姐妹，却在结婚以后，从同一个家庭里分离出去，又各自有了自己的新家，从此以后，朝夕共处成了偶尔照面，手足之情成了亲戚往来。原本是一家人，却成为了亲戚走动，说起来是玩笑，想起来却有点心酸。

每个人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，上天以命运之名，随机安排各人的降生。

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，姐姐与我先后出生在高安，之后接踵而来的还有一个妹妹。我们仨姐妹与父亲的缘分都不长，短到我们都记不得他的模样。

父母离异，三姐妹和哥哥跟着母亲回外婆家的时候，我只有三岁，姐姐比我大两岁，妹妹比我晚一年出生。妹妹来到人间体验了几年，对这个世界不太满意，于是她趁着疳积之疾重新轮回去了。

如果有来生的话，妹妹现在也年近中年了吧？她应该生活得比前世幸福吧？

如同荒原上的野草，春风一吹就迎风伸展。没有什么能抵挡生命的生长，年幼的孩子，有口饭吃就能长大。我们也一天天长大，到了读书上学的年纪了。

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姐姐率先懂得了这个道理。

每到周末，她都会领着我去一些建筑工地上转悠，建筑工人搭模板丢弃的边角料，是我们的眼中宝。把那些边角料拾掇成一堆，找根绳子捆起来，然后抬回家，小时候家里做饭用的柴火，基本上都是姐姐领着我去捡回来的。

大街上餐饮店里一毛钱一碗的米豆腐真香呀！还有两毛钱一碗的清汤（馄饨），热气腾腾的锅里飘散出来的香味儿勾起我们肚子里的馋虫。可是我们口袋空空身无一文，怎么办？姐姐有办法！

她又领着我去了工地，趁中午大家去吃饭工地上没人，让我在门口望风，她一溜烟跑进里面，一顿搜寻之后，她找到一些马钉，脱下外套包住，以防工人看见。然后我们一路小跑去废品收购站把马钉作废铁卖钱。钱一到手，赶紧往小吃店里跑，姐姐豪气干云地说，米豆腐和清汤，你随便点！

半大小子吃穷老子，三个孩子要读书，一家五口要吃饭，外婆与母亲渐渐地力不从心，家里有点捉襟见肘了。不谙世事的我们屡屡从外婆与母亲频繁的争吵中，察觉到了世事的艰辛。于是，姐姐在她读完小学三年级以后，就宣布不读了，她要去赚钱！她振振有词地说人要活得好，迟早靠赚钱，读书出来也是为了赚钱，还不如早点出去赚钱。一贯重男轻女的外婆和母亲也爽快地默认了姐姐的辍学。从那以后，姐姐就开始了她老黄牛一般辛勤耕耘的一生。

八十年代，外婆与母亲养活我们的主要营生是冬天卖米果，夏天做木瓜凉粉。刚刚辍学的姐姐十岁左右，她做起了她俩的得力助手:做米果的糯米，要在大石臼中用木锤打成粉末，这是纯体力活，姐姐干起来和大人一样，总是能按外婆的要求把糯米锤成细粉。然后又大清早起床，跟着外婆与母亲把粉加工成一个个圆圆的米果以后，挑到街上去，做成豆粉和油煎两种售卖。

舍弃了读书的姐姐，作息时间基本上和外婆、母亲达到一致。夏天半夜三更起床，去小巷深处尽头古井打水挑回家，做上几桶木瓜凉粉，天亮以后上市场售卖。

暑假两个月，我就成了姐姐的跟班。她带着我，拎着冰壶去冰棒厂批发冰棒，然后走街串巷吆喝叫卖。八十年代，没有几户人家有冰箱，所以暑假我们赚的钱足够一年的学费，有富余的时候，姐姐会带我去买件连衣裙，那个年代，只有春节我们才有新衣服穿。那件连衣裙，让我满心欢喜就像过年。

做了几年外婆与母亲的帮手，姐姐越发能干了，她学着大人的样子，去水果商那里批发了一些苹果鸭梨之类，在街头摆起了水果摊，开启了她自食其力的生活。别看她只念了三年小学，算账比我都快，一称斤两马上就能按单价算出总账来。

姐姐的胆量与魄力也与日俱增，八十年代中后期的永新，还没有香蕉批发，最近的批发网点在吉安市的香蕉洞（地下储存室）。十五岁的姐姐打听到了具体地址，毅然坐上了去吉安的班车。她成功的从吉安带回了几大框绿色的香蕉，并且学到了催熟的技术。从那以后，她的经商之道就一发不可收拾了。

托姐姐的福，那个年代虽然家里物质匮乏，但是水果我没少吃。姐姐的水果摊摆在南门街口，我去任中上学的必经之路，每次上学路过，姐姐都会塞给我几个水果。也许是后来，天天坐在水果摊上的姐姐领悟到了什么，她经常会嘱咐我去学校要好好学习，认真听讲。初中时我的学习成绩还算是名列前茅的，所以，那个时候我踌躇满志地回答一声:知道啦！惭愧的是到了高三，学习就有点吃力了，更加上外婆三番五次地说即使我考上了家里也没钱让我继续读书，还是毕业了赶快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吧！于是干脆自暴自弃混完了高中毕业，就汇入了南下打工的浪潮。

姐姐从做小生意开始，就每月交给外婆伙食费。剩下的钱，她就去银行存起来，存折上的每一笔积蓄，都是姐姐勤恳劳动的见证。

不再像小时候一样（其实也只有十几岁）身无分文了，口袋里有了钱的姐姐正值花样年华，换季的时候不再穿着又短又旧的衣服了，她会经常扯布做衣裳穿，偶尔会顺带给我做上件新衣，也能让我开心好久。

姐姐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，她梳着又黑又亮的长辫子，穿着漂亮的衣裙，明眸善睐笑颜如花，坐在街头水果摊上，成为南街口一道靓丽的风景。

窈窕淑女君子好逑，十八岁漂亮又能干的姐姐不乏追求者。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，其中有两个特别郑重地买了礼品登门求亲，而且还是前后两天。前一天来的是一个有正式单位的，出身农村，本人考上县城的单位；后一天来的是相隔不远的一自由职业者，两人都看中姐姐不仅漂亮，而且勤劳肯干能吃苦。外婆与母亲对前者极为满意，因为对方有个正式单位，而后者一没有正式单位，二来同姓刘，她们有点迷信思想，认为同姓联姻有悖常伦。

可是姐姐本人却和她们意见相反，她看上了同姓小伙。其实可以理解，哪个少女不怀春？第一眼看不到内在，当然外表占上风。高大英俊的刘姓小伙，很有当时郭富城的神韵，一出场就俘获了姐姐的芳心。一贯有主见的姐姐坚持己见，硬是把前者的礼品悉数退回，把后者送来的礼品打开品尝。

不是一家人，不进一家门，后来的事实证明姐姐的选择没有错。姐夫和姐姐一样，具备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勤俭持家的品质，他和姐姐一起白手起家，夫妻俩齐心协力，靠着勤扒苦做，把小家庭经营得越来越好。不仅养大一双儿女读书自立，居住条件也有了质的飞跃:婚后十多年在北门买了地皮做了带院子的五层楼房装修一新，刚结婚时父母手上的旧房现在也改建成了七层楼房，全部用来出租收取租金。儿女也长大成人自立自强，两个人算是甘蔗从梢吃到根苦尽甘来，生活越来越甜，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，越来越有奔头了。

这些年，姐姐做过的营生涉及许多行业:贩卖水果，承包食堂，年前卖年货，年后炒毛栗，秋天卖甘蔗，夏天卖凉粉，还曾经拜师学艺，学会了做冰糖葫芦、武大郎烧饼、烤面包做糕点等，自产自销。从年头到年尾，姐姐一直在赚钱的路上忙碌，就像一头老黄牛，不知疲倦。

姐姐不仅会做生意，也会做人。她的小生意，有一批固定老顾客，尤其是夏天的木瓜凉粉，她白天在商品大世界正门口，晚上在三湾广场，许多顾客都是慕名而来，宁愿绕道舍近求远，也要找到“海别”（姐姐外号）的摊位。就因为他们的信任，姐姐做的木瓜凉粉，有几十年经验，味道口感在同行中首屈一指。

印象中，姐姐除了大年初一，几乎每天都在外奔波劳碌。姐姐曾经无意中说过，她一个人顶几个人的工资，常常听人说“小生意赚大钱”，可是这小生意从早到晚费力劳神，寒风酷暑风里来雨里去，此中艰辛，又有多少人能够体会？每一分赚的都是辛苦钱啊！小时候外婆常常说:“辛苦钱，万万年”，也许只有姐姐才理解得最透彻。

从前我很佩服姐姐，感觉她就像个超人，啥都会干，随着岁月流逝，年龄增长，我们也都步入中年了。我开始有点心疼姐姐，劝她现在孩子也自立了，条件也好了，辛苦忙碌几十年，也该停下来歇一歇，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。可她回答我:“不能停，停下来容易生病”。她还有句格言“赚钱是一种乐趣，每天有钱进口袋比什么都开心”，我只能打趣她是个老财迷了。

多年的劳作，姐姐一脸沧桑，双手也布满老茧，每次回永新，姐姐的摊位是我必须滞留的地方，陪着她卖东西，跟她聊聊天。临走姐姐总会让我捎带她亲手做的醋姜、兰花根之类，年过七旬的母亲老了，姐姐替代了母亲给予我温情。

姐姐是1992年正月出嫁的，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2022年正月，正值姐姐姐夫三十周年结婚纪念日，祝他们珍珠婚快乐！

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姐姐海别，衷心祝愿她平安顺遂，余生尽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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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大地1 · 发表于 2022-3-11 11:22:37

看得我眼圈泛红。底层百姓的生活是艰难的，但底层百的毅力是顽强的，不屈服于命运，不向困难低头，还有兄弟姐妹间的相惜相怜，都是那样的感人至深。作者的姐姐是伟大的！祝福她健康长寿，幸福绵长！
人与人，有很大的不同。有人靠自己勤劳双手改善生活，创造财富，为世界增光添彩；但也有人五体不勤，只想着巧取豪夺，不劳而获，给人间平添罪恶。前者，既便他是平民百姓，也如巍巍昆仑；但后者，纵然位高权重，依然粪土不如！
向人世间所有勤劳善良的劳动者致敬！